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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间拾零

建湖日报数字报 2024-12-17

古汶

因为参加一次会议,我住进了紫金山庄。说是山庄,其实是一家大型宾馆,由主楼、会议中心、别墅群及健身房等建筑组成。因位于紫金山脚下,故而得名。这里环境幽雅,空气清新,花草繁茂,古木参天。虽是12月中旬,但仍有零星的桂花在寒风中绽放,芳香暗送,沁人心脾,置身其中,神清气爽。

早晨起床后,我沿着宾馆的人工湖漫不经心地散步,水面上薄雾渺渺,丛林里鸟语啾啾,晨曦中寒意阵阵,松涛间花香幽幽,让人很自然地想起“鸟鸣山更幽”的诗句。湖岸的外侧便是雨水和溪水经年累月冲刷而成的壕沟,宽宽窄窄曲曲折折深深浅浅蜿蜒而下。因为现时已是枯水季,所以干涸的沟底铺满了厚厚的落叶,许多枯枝朽木斜卧横躺,与沟壁的怪石嶙峋构成了一道别致的风景,有一种沧桑之美、厚重之美、天然之美。我们常常对百花齐放、姹紫嫣红赞美有加,对树绿花红、莺飞草长情有独钟,然而谁又敢说眼前的苍凉与腐朽不是一种极具个性的独特之美呢?残枝败叶覆盖下的种子或许正在全心全意地孕育着春天的明媚。“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陆放翁虽然吟咏的是梅花,可我认为,这一刻用在这些枯腐草木上亦未尝不可。腐朽与神奇有时仅一步之遥。

跨过这道排水沟,有一道铁栅栏,许是因为时间太久,缺少维护,已经有了缺口。发现这个缺口,我便突发奇想:回部队去。从缺口钻出,我沿着曲径通幽的羊肠小道向山上爬去,翻过两个小山包之后,便到了一座军营——我曾经服役过的连队。

“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

1981年11月,我高中毕业一年以后,成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军营的新兵。新兵连的第一个元旦,在中山门外一片结冰的水田里挖茨菰,好多新兵当时就冻哭了,我也想哭,但是没有,咬着牙把该挖的东西挖了上来……新兵连结束后的业务集训队转住坑道,因不适应新环境,头顶被低矮的密闭门撞破,在未打麻药的情况下,咬着牙让军医在头盖骨上缝了3针,滴泪未淌,一声未哼,头上缠着绷带下午继续集训……下连队后参加公差勤务,搬卸水泥,100斤一包,两包一背,小脸涨红了,军装湿透了,腰背压弯了,但是咬着牙坚持下来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当孬种。那一年,我的个头比直立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高不了多少。倔强的性格在特殊的环境下锻打、淬火。尽管如此,写信回家总是说自己在部队一切很好,长得又胖又高。尽管如此,文化学习一刻也没有放松,熄灯前总是要背完《琵琶行》《卖炭翁》才会上床睡觉。

一阵军犬的吠叫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我已经走到了连队的操场边了,一群列兵正在进行队列训练,哨兵迅速向我走来,得知我的身份后立即行举手礼,并热情邀我到连队食堂进餐。很简洁的一个军礼,很简单的一句邀请,很自然的一个微笑,在这个冬日的早晨,让我感受到了如沐春风般的温暖,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感受到了战友之情的温暖。这种感受没有穿过军装的人是决然体会不到的。这是一种归属感,使我觉得无论过了多久,或者是无论再过多久,我仍然是、以后永远还是这个连队的兵,还是绿色方阵中的一员,还是军旗下的战士。这与穿不穿军装没有关系,这与在不在花名册上没有关系,这与是不是年轻也没有关系。没有过多的客套,没有虚伪的寒暄,军人间的沟通直来直去,战友间的交流坦率明了。我婉谢了哨兵的美意,在我昔日耕作过的菜地边和一个正在拔菜的炊事员一起抽了一支烟,聊了几句家常。

在返程的路上,我在想,如果我不当兵,现在会是个啥样?答案有一万个。但人生只有选择,不容假设。这辈子我穿了这身军装,在这座山上付出了被汗水浸泡过的奋斗、追求以及青春和梦想,这里有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还有被泪水打湿的欢乐和痛苦。在这里,我完成了从少年向成年的递进、从学生到士兵的转变,收获了军人的阳刚与信仰,这里是我魂牵梦绕的军人情结的根和本。记得脱下军装的那一年,我专程回了一趟老连队,触景生情,吟了一首打油诗:扬子江畔王家湾,男儿仗剑气如山,军旗猎猎风飕飕,葡萄美酒待我还。尽管我未在军营建功立业,但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伟大的人民军队,十载军旅培养了我、塑造了我、提高了我,给了我刚强的秉性和乐观的情怀。我始终坚信刚强和乐观是我人生的两大法宝,足以让我从容面对一切艰难困苦。我也坚信,和我有过同样经历的人,无论是处江湖之远抑或居庙堂之上,无论是偷不得浮生半日之闲抑或悠然采菊南山之旁,无论是蜗居陋巷抑或富甲一方,只要我们的生命中曾有过战袍加身的担当,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们定然能够初心不改、无愧俯仰……

没想到一次晨间散步,竟勾起了我如此多的回忆、联想与感慨,真是感谢这次会议了。回到宾馆后,趁性把这些零星杂乱的思想碎块整理记录下来,也算是这次南京之行的意外收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