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国太

今年春天，我陪送两孙子练习羽毛球。走进盐城市第二小学（东进路），我惊叹于校园的恢宏气势，教学楼、馆建筑，励志画廊、哲人语帧令人目不暇接，相映成趣，鲜艳的五星红旗飘扬蓝天。我无比羡慕这现代化的校园环境，流连之际，亦不由自主地回念起我十载耕读的好年华。

我8岁启蒙。戴家舍有位受人尊敬的戴五爷，听大人说，他是清末秀才，面目慈祥，衣着长袍，瘦高个，长胡子，执教兴化，是戴家最有学问的人。偶尔回乡时，他于房屋正厅布置教案，日日燃香，香气四溢。逢遇大人、小孩探望时，他都笑容可掬，指着墙面的字画介绍：这是万世师表——孔圣人。至今清晰记得：母亲跟邻居借了一元钱，把我打理得整洁清爽，上下打量一番后，还帮我捋了捋头发，便一手挟木板凳，一手搀领着我，一路叮嘱：听老师话，下课不调皮、不打架。不知不觉走进距家五百米左右的高树小学。母亲给我报了名，老师边记边念叨：戴国太，1958年5月15日出生。听老师唤我的名字，我胖嘟嘟的小脸热烘烘的，履行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注册登记。

高树小学当时有3名代课老师，教室是戴家家祠改用的。上世纪60年代，正是乡村教育的起步阶段，家祠做校舍相当普遍，且具半耕半读特色。家祠比民房相对宽敞，三间教室，一二年级与三四年级各居一间，此谓“复式班”，五年级独享一间。从“人、手、足、口、耳、目”和“12345，上山打老虎”学起，农家孩子断文识字，一般以会记账、能写信为目的。条件虽简陋，但日日长新知，孔融让梨、司马光砸缸的故事，我们读得津津有味。

五年级，陈姓老师让学生自由想象，完成一幅图画作业。我浮想联翩，“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打虎上山”的壮阔画面在我脑海中闪现，“穿林海，跨雪原”的旋律在我心中流过，我稍加涂鸦，一幅林海茫茫、风雪弥漫的图画呈现。陈老师批改时很受感动，在全班展示，夸我想象好、有创意。这无疑是我心灵中诗情画意的第一次融会共鸣。

农家孩子的童年自然是苦涩的，但我们全然不觉，其乐无穷。老师表扬兴奋不已，批评责罚羞愧难当。少先队的红领巾耀眼夺目，共产主义接班人的热情如火，“老三篇”背得滚瓜烂熟，立志长大后“为人民服务”“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课闲之际，我们捉迷藏、玩游戏，不亦乐乎！临到值日，把教室扫得干干净净，全不在乎眉发染灰、鼻孔发黑。一到寒夏放假，我们像出栏的鸭子，遍布村落田野。春日载阳，我们挑野草喂猪，还挖荸荠、山朗果充饥。夏日炎炎，我们捞鱼摸虾，野炊烤鱼；群星闪烁的夜晚，大柳树下，长辈与家兄讲述的“三国”“水浒”和“西游记”故事，令我心驰神往，如痴如醉。寒冬腊月，我们河面滑冰、砸钱堆、叠罗汉，玩得昏天黑地。露天电影更是我们渴望的精神大餐，不问路程多远，逢场必到。雷锋、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的英雄形象耸立心间！

初中读书在郑沟，离家三里地。这是沿东西走向的郑沟河两岸建成的自然街落，水泥桥如彩虹连通南北。小街上有供销社、粮店、裁缝店、理发店、熟食店等，沿街而行，油条、烧饼、金刚脐香气扑鼻，解人馋瘾。街东侧就是郑沟初中，这是3个行政村区域的学校，四排教室，两两并列，中间一条砖铺路，两边是宽敞的操场，几间民房式样的宿舍、食堂。在这里，我有幸遇到了吴爱丰和孟宏生两位老师，吴老师齐耳短发，清晰的逻辑思维和悦耳的女中音，把数学讲得通俗易懂，入耳入脑；孟老师朝气蓬勃，板书秀气，鲁迅《故乡》中的闰土形象被他讲得活灵活现：少年闰土，脖戴项圈，手执钢叉，月光下看地瓜的英武形象如在眼前；中年闰土再与发小鲁迅相见，怯怯一声“老爷”称呼，似感寒意袭人。在孟老师眉飞色舞的神态和抑扬顿挫的声调中，我们领悟字义文理，驰骋思维想象。

初二年级，我看朝鲜电影《卖花姑娘》，遍遍泪流满面，次次攥紧拳头，恨不得冲上去狠揍万恶的地主！我写成作文《看“卖花姑娘”有感》，孟老师看了赞赏有加，他向全班同学通读了我和孙环国同学的作文，并在班级传阅共赏。不久，县教育局周局长到校巡视时看了我们的作文，兴奋不已！农村初级中学的学生，写出这样的好作文，不简单。他要求把这两篇作文打印下发至全县各中学。一时，郑沟初中的名声大振。我的文字第一次被铅印成文，心中欣然自喜，这也为我顺利被贫下中农推荐上高中铺平了道路。　　

那时的贫下中农推荐，学习成绩、政治表现、家庭出身、热爱劳动的考量缺一不可。据此，上学读书，劳动是伴随始终的，四五年级起，拾麦穗、栽棉花、薅秧草、收庄稼等，有时还吃到生产队馈赠的油饼或金刚脐，一个下肚甜到心，浑身有劲。各自的家务劳动也不可少，80%的孩子要帮助家里搞副业贴补生活。“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体悟直观深刻。

沿河中学是当时沿河公社的最高学府，因坐落于樊阳庄和樊阳河南，又称樊阳中学，颇具规模。沿樊阳河砌成的水泥大码头，既供校园取水饮用或浇灌，又便利师生员工洗漱涤浆和外来船运供给，好有气派！樊阳河清澈涟漪，不舍昼夜向东流，似乎在昭示我们：学海无涯而生有涯，勤奋学习，奔向大海。砖铺的校园中心路，梧桐苍老遒劲，白杨树葱郁挺拔，风拂树叶沙沙响，仿佛窃窃私语：同学们早日成才，争做国家栋梁！

毋庸置疑，沿河中学是我学养并进、愉悦成长的地方。尽管我没钱在校搭饭，午餐正常回家吃，来回往返十公里路，但无论风吹雨淋路泥泞，还是冰天雪地寒风冽，都阻挡不了我学习求知的渴望。陈文良校长声若洪钟、儒雅风度，彰显了为人师表的风范；王修老师神采奕奕、温柔敦厚，展示了变幻奇诡的化学世界；姚绍琴老师和风细雨、指点迷津，使我步入趣味无穷的数学殿堂；刘耀华老师满腹经纶、自谦坦诚，让我领悟到文学的诱人魅力；李铁生老师刚柔相济、英俊挺拔，教会了我们人生的“加速度和匀速度”。这些恩师如群星闪耀，永远烛照我人生。

尽管我的读书时光只有10年，前瞻没有高考路，后顾常虑生计忧，所接受的教育也缺乏系统、全面，但这是我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征，在那个时代，我能读完小学五年、初高中五年，已不失时代的眷顾。我深深怀念、感恩那个时代，它孕育我自强不息的信念，培植我求知好学的种子，更感恩父母对我的倾力培育。纵然我的母校随着农村教育布局的调整，已不复存在，但清脆悦耳的课铃声，永远回响在我的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