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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话“年味”

建湖日报数字报 2024-04-09

何加正


“年味”的回归

在中国人心目中,没有比过年(春节)更大更重要的节日了。

阳历元旦虽是新的一年开始,国家的一切工作安排,人民生活中大多数事项,差不多也都是以阳历来记历的。

然而,在大多数中国人心底里,新的一年还是起始于农历年——春节。春节未过,就是上一年没有结束,新的一年没有开启。过春节,才是真正的”过年”,才是新的一年开始。

中国人,不管身处何地,距家远近,元旦可以无动于衷,春节却必须风雪无阻,千里迢迢,奔向父母,奔向生过养过自己的“家”。“团圆”,是人生重之又重的篇章。

改革开放以来,经济滚动发展的潮流和流动大军的产生,塑造了全球难得一见的“春运”这一举世无双的壮丽图景。几十年,这其中蕴含的艰辛、磨难、快乐、幸福,只有切身经历其间的人才有深切体会。这一切,都是缘于“年”。

国人对“年”的执着,是生生不息中国传统文化的执着,是中华数千年民间传统的执着。“年”,蕴含着无限多的世代生长在这片广袤大地上人们精神生活的积累,是最传统的中华文化标志之一。

远走他乡的游子、四出打拼的奋斗者,对“年”的情怀和执着,实际是对“家”的思念和不舍;对亲情、乡情的拥趸和执着。

有人曾说,中国传统文化在台湾、在香港,甚至说在日本、在韩国。老实说,对此言论我一直不敢苟同。那些地方确实有中国传统文化的存在,受过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尤其是台湾,同宗同源,本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但真正中华传统文化的土壤还是在中国大陆民间,这片土壤的深度、厚度,尤其是绵延了五千年历史的累积,是任何其他地方都无法比拟的。所以,把中国传统文化说成在海外,是没有根据的。植根在中华大地上的民族传统文化无论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环境,给其带来怎样的影响,发生过什么样的变化,一根主脉总是绵延不绝的。春节,也就是中国人心目中的“年”,所表现出来的深厚内涵,就充分说明这一点。

然而,不必讳言的是,一段时期以来,中国人最看重的节日——春节,“年味”却愈来愈淡了,淡到令人伤心的地步。不光在城市,农村也一样,“过年”,缺少了“年味”。随着城市“洋节”狂欢热闹的氛围对年轻人的吸引,其活跃度和吸引力逐渐与中国传统节日形成鲜明对照。由此,引起人们日益加重的担忧。

转折终于出现。今年,2024年,我们欣喜地看到,一个“复苏”的春节来到了我们身边。节日期间,中华大地上一度充满欢乐、喜庆的氛围。一些久违的民间传统活动开始复甦,数代人延传下来的充满本地特色的各种传统表演节目出现在人们眼前。建湖的踩街大游行就吸引了无数乡亲走上街头,舞龙、花车、莲湘队等的表演,气氛热烈欢乐,激起人们对“年”的无限遐想和回忆。九龙口旅游度假区具有特色的淮剧小镇,人流如潮,人们在民俗活动的参与中深深体会着“年的味道”,更是把节日的氛围推向当地前所未有的高潮。作为一个挂念家乡的游子,我虽未能身临其境,但透过网上的长短视频,也能切身感受到乡亲们的欢乐,享受许多久违了的“年味”。

传统并非一层不变。传统永远是个流动着的“长河”。它在发展中传承,在传承中发展。它的基因来自传承,它的生命力来自发展。传承加发展,就是我们中华文化生生不息的道理。

中国人把“年”过好,过出永远的“年味”,是中华民族永远的历史责任。因为它关系着中华文化的传承。面对各种“洋节”,与其呼吁限制,不如把民族自己的节日过好,过旺,过出对年轻人的吸引力。移风易俗当然需要,但必须处理好发展和传统、传承的关系。简单的“淡化”,不是“移风易俗”,而是“放弃”,淡化的结果,必然是洋节的兴起。

“年味”的回忆

在每一个具有中华血统人的心底里,都会有一份“年”的记忆,“年”的情愫,“年”的执着。上了年纪的人尤其如此。无论他生活在哪里,有没有离开过故土,“年”永远是一根无形的丝带,将其牢牢和故乡,和亲人相连。“每逢佳节倍思亲”,“年”在游子“思”的“库存”里往往占有绝对的份量。“年”会勾起人无尽回忆,无限情思,无比怀念。对父母,对亲人,对朋友,对故土,对往昔的一切。

少时,城里和乡下都给我留下了浓浓“年”的回忆。

说实话,城里再热闹,终不及植根在乡村土壤中的那份年味来的浓烈,让人难以忘怀。

春节到了,记得上海的孩子们,一样会为穿上妈妈准备的新衣新鞋而高兴;更会为几毛钱的压岁钱兴奋不已。晚上,牵上兔子灯之类玩具,和小朋友们在弄堂里走来走去。天亮了,亲戚们来来往往。一篮苹果,一篮桔子,往往是走亲访友的标配。我的祖父辈分高,年纪长,因此,一连几天,总会有七大姑八大姨来看望。当然,也少不了年夜饭、吃汤圆等之类必须的项目。还有什么看电影,看戏之类。总之,年,也过得热热闹闹,让孩子们过了今年盼来年。

少时,乡下的年,则大不一样。不一样在哪?那浓烈的氛围里,沉淀着说不尽的“名堂”。主要在三个环节:

第一,预热,积蓄“热量”。乡下的年,并不是仅仅过在大年初一初二这几天,而是前后差不多一个月。尤其是年前的若干天,叫“忙年”。无论是有钱人家还是没钱人家,条件好些的人家还是条件差些的人家,忙年都是少不了的。

首先是物质方面的“忙”。凝聚着妈妈们差不多一年心血准备的各种物质,现在要集中在这几天把它们变成孩子们盼望已久的食物。将糯稻变成糯米,需要人力来舂。有了糯米,浸泡后需将其舂成汤圆面粉,再做成大汤圆和小汤圆,这是年前最少不了的环节。同时,要把平时节省下来的多多少少的碎米、大麦、元麦、小麦等各类粮食,一律磨成面粉。做成饼,蒸馒头,蒸包子。这些往往也要耗上好几个不眠之夜。那年头,总体上物质匮乏。收成有限的葵花籽、南瓜子、玉米粒、花生、各种豆类,等等,孩子们期盼已久的零食,现在炒的炒,爆的爆,同样忙的不亦乐乎。杀猪、做豆腐,虽然不可能家家都有,但往往是一家杀猪,全村受益(当然,量不尽人意)。做成的饼、馒头,利用晴天大太阳晒成干,那是农忙季节重要的食物补充。早先,由于粮食加工主要靠人力,因此大大加重了人的体力负担,但也正因为如此,也大大增加了忙年的气氛。忙年,忙的虽是那几天,其实,汇聚的却是一年的准备,其隆重程度可想而知。那时,生活条件虽有些差距,但总体差距不大,往往是条件好些的人家,忙年忙的更早些,也更忙些。

其次是精神方面的“忙”。首先,写春联、贴春联、买年画,是所有人家必有项目,也是如今保持得最好的传统项目。再穷的人家,也会换一幅对联。没有对联是没有新年的。那时春联没有买的,都得买来红纸自己写。写不了的请人写。在家乡,大门上的春联旁边,一定还要有张小纸条,上书“开门大吉”,这好像是其他地方不一定有的风俗。春联花样繁多,内容五花八门,差不多是各种吉庆话之大全。此外,房屋的房梁上,立柱上;屋里的灶台上、立柜上,等等,都会被鲜红的字帖装点一新。

“童言无忌”是精神忙年的一部分。差不多进入腊月,大人就会叮嘱孩子们说话要注意,是凡不吉庆的话都不能说。具体什么标准?好像也说不清。总之,在新年前后,要说好话,吉利的话。当然,更不能骂人。孩子们在一种无形力量的约束下,言语确实注意了许多。一旦没注意,“臭话”出口了,大人们会打个圆场,随口说:“童言无忌。”是求得原谅,还是表明“不算数”之类,不得而知。在一些人家,贴春联时,也会在适当的地方贴上“童言无忌”的红纸条,以示“打了招呼”。这一切,不知不觉会在孩子们心目中筑起一种春节的“神圣感”。愈接近春节,营造的“神圣感”氛围会愈强烈。

至于为孩子们甚至全家人准备新衣新鞋,那是更加早早就开始了的。即使贫困人家,多数也会加紧缝缝补补,浆洗干净,尽可能让孩子们有一个新年的感觉。剃头店、洗澡堂等更是忙碌无比。腊月二十四是个重要的日子,同时还是“扫尘”日,家家户户往往要来个彻底大扫除。

第二,敬天敬地敬祖先,足足的仪式感。印象中,建湖好像没有明确的年三十守岁的习惯。重头戏是在大年初一凌晨。天刚蒙蒙亮,不,甚至更早,村子里就传来清脆的鞭炮声。先是不知谁家俗称“天基炮”的大鞭炮“轰趴”两声划破寂静的夜空,紧接着,全村乃至周围的村庄便响成一片。整个世界立即笼罩在鞭炮声中。

人们陆续起床。新的一年不能随便开口说话,孩子们枕边放有糖果之类,吃了东西方能开口。第一句话是给大人祝福。大门也不是随便打开的,往往先开一点门缝,将一挂鞭点着了,放到门外,随着清脆的噼啪声再将大门全部打开。也许,这就叫“开门大吉”。

门开后,第一件事是洗脸净手,点蜡烛上香敬“菩萨“,并敬上热气腾腾的汤圆。“菩萨”具体是谁?说实话,人们并不能说清楚。因为每一家中堂立的敬拜的对象不尽相同。有的人家中堂立的是“天地君亲师”,五个大字;有的人家中堂挂的是“五堂菩萨”;有的人家挂的是“阿弥陀佛”;有的人家挂的是“寿星老”;还有的人家是一幅大“福”子。全凭各自选择。这一刻,人们虔诚地祭拜着,我觉得实际应该是对未知的天地自然的崇敬和期盼;对人们心目中神灵的虔诚和敬拜;对祖先、亲人的思念和祭奠;对国家、师长的敬仰和尊敬。这一切,差不多都在无语中默默进行,充满着敬畏之情和虔诚状态。在足足的仪式感中人们辞旧迎新,送别旧年,迎来新年。大年初一这一天,一般人家香火不能断,要烧一整天,有专人守着。

家里该敬的敬好了,一般是打着灯笼,拎上纸烛香火鞭炮等一应物品和烧好的汤圆,顶着黎明前的黑夜,去土地庙给土地爷祭拜。当地的土地庙一般都很简朴,建的较小,仅够放一尊神龛而已。一个村子,人家如果隔沟河而居,需各建一座。一方土地爷只能管一方土地。祭奠的程序和在家的祭奠差不多。

其实,早在年前,各种祭拜就开始了。比如,腊月二十四送灶。仪式一般在晚上,祭拜完灶王爷后,揭下旧的灶王爷像,将其和用芦苇编好的“飞马”(应该是其坐骑),还有玄黄纸等一起焚烧,意为送其“上天言好事”。待到正月初五,还要接其“下界保平安”。年三十,也就是大年夜,家家都要祭祖。其隆重程度往往超过清明和冬至。

仪式感显然大大增加了春节作为“年”的份量。

第三,拜年,从“新”和“心”开始。各家各户“敬”、“祭”仪式结束后,一个新的隆重程序开始了,这就是拜年。虽然仅仅隔了一夜,亲戚朋友、左邻右舍之间,忽然间好像久别重逢一样,一大早,互相客气恭敬地互拜起来。你祝他“精神郎朗”,他祝你“身体健康”。这个祝“恭喜发财”,那个祝“长寿不老”,祝福语不一而足,热闹无比。拜年,是农村过年又一个不可或缺的隆重仪式。人与人之间,“心”的距离在“新”的时刻拉近了。曾经有过的龃龉和隔阂,在新年到来之际,在互相祝福声中似乎被淡化和消失。

最难忘的是“团拜”。不知从何年开始,一个自然村,也就是当年的生产队,男人们互致问候后,慢慢聚集起来,开启逐户拜年模式。队伍愈滚愈大,跟随的孩子也愈来愈多。到了一户人家,男主人如果在队伍里,立马变成接待者,拱手和大家作揖还礼。然后便是女主人热情地送上瓜子、糖果、花生、爆米花之类,一阵寒暄热闹。平时的戏谑打闹不见了,有的是比较有礼貌的玩笑。家里有长辈牌位的,男人们还要下跪叩头。主人一边客气,让大家不必拘礼,一边会拿出备好的垫子,供大家跪拜。

一切娱乐活动,都将此后开始。

“年味”的浅思

历史在延伸,时代在变化。作为中华民族最重要的传统节日春节,该怎么过?怎么能够既保持传统,不绝传承,又能够紧随时代的步伐,适应新时代的要求?怎么处理好移风易俗和文化传承的关系?怎么区分封建迷信和信仰信念、精神寄托的区别?如何定性民间传统仪式、活动?这是个很值得国人深思的问题。

我们不能不承认一些基本事实。今天,我国城市化率已超过60%。这意味着原来大量生活在农村的人口已转变成城镇居民,他们的生活方式正在逐步变化。社会的组织架构和人与人的联系方式,也在演变。工业化和城镇化带来了人口流动加剧。城镇楼宇化、社区化的生活形式,形成新的人际关系。科学技术的发展,互联网应用的普及,现代交通的发达,等等现代元素,正将人们逐步推进到现代生活当中,无声地改变着人们的传统观念。这一切,必然影响到传统节日传承。随着国门的打开,更多的“洋节”开始在城市兴起,受到年轻人的追捧,因而冲击并洗刷着我们的传统。这些都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

传统、风俗、活动等一成不变显然已经不可能,但丢掉传统更不应该。今年的春节,各地过得热火朝天,对我们应该有所启示。有几点值得我们思考。一是重视。国家重视,地方重视;政府重视,民间重视。国家有倡导,政府有推动,地方有组织,民间就有动力、有活力。二是传承。春节是中华民族传统节日,传统节日要讲“传统”。如果没有了传统的内涵,仅有一个节日的“外壳”,那就不能叫春节。有些民间顽强保留的,老百姓始终坚守的风俗、活动等,应该认真对待,不要轻易否定。至少应该积极引导。三是创新。怎么把新时代春节继续过成中华“第一节日”,需要创新,需要内涵扩张,需要更加的丰富多彩。创新需要学习、借鉴。近年来,各地文旅活动相当活跃,有不少创新节目,值得总结、学习。创新应该不排除向一些“洋节”学习、借鉴。